“周砚我喜欢你,等我回来,别忘了我,好吗?”
最普通不过的白色信纸上,流淌着漂亮灵动的一句话。
末尾落款两个字——温软,落款时间是两年前。
周砚揉了揉疲惫的眉心,整个人松懈下来,靠在椅背上。
冬日午后温暖的光斜斜照进来,在周砚身遭打下一圈明亮的光影。
他指尖摩挲着这封信,信纸的右下角已有些泛黄和毛边的褶皱,足以见得,信的主人时常将它拿出来翻阅。
周砚闭上眼,也许是因为阳光照在他脸上,这让他觉得皮肤有些发烫。
他无声地,一遍遍默念信纸上的那句话,而温软那张笑意融融的明媚脸庞,随即跃然浮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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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砚遇见温软,是在两年前。
那时候温软才十七岁,上高中,活泼爱笑,看向他的时候眼睛总是亮晶晶的。
因为两家父母关系不错,周砚和温软也勉强算的上是青梅竹马,只不过周砚比温软大了四岁。
周砚性子孤寂,不爱亲近人,所以总是温软单方面黏在他身后,哥哥长哥哥短。
周砚说不上烦,但的确觉得有点头疼,对着这个性子外向的妹妹,总是会摆出来一副严肃的兄长模样教训人。
在那封信递到他手里之前,他根本没想过温软会喜欢他。
温软十七岁时全家移民去了国外,走的前一天下了小雨,天色阴沉,厚重的云层灰蒙蒙,在天际线上压的极低,几乎就要掉下来。
周砚心里说不出的烦闷,坐在家里窗前,心也像那些云,沉甸甸的坠着。
其实离别聚会也办过了,该说的话都说了,作为一个哥哥,他应该做的都做了,可一想到以后再不会有个人黏在他身后喊哥哥,周砚就觉得沉闷的喘不过气。
然后他听到几声了轻轻的敲门声,疑惑是谁会冒着雨过来,但打开门,看见的却是浑身被雨丝淋得湿漉漉的温软。
她手里攥着外套,外套里似乎包裹着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紧紧抱在身前护着。
“怎么不打伞?”
周砚立刻皱起了眉头,想把人拉进来擦干,再套件厚衣服,但温软却躲开了他的手。
温软说,“哥哥,我只是来给你送个东西。”
温软站在门厅,把手里那件外套打开,被保护的很好的信封一点没湿,她把信封塞进周砚手里,又动作很快地抱了一下周砚。
她眨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被雨水打湿的蝴蝶翅膀,“我走了,你要记得看信啊。”
后来的两年里,周砚无数次翻看那封短短的信,他从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事情。
温软居然喜欢他?温软怎么能喜欢他。
如果是别的追求者,他一秒都不会多想,信也会退还回去。
可那是温软,他当妹妹看了那么多年的温软,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只好不表态,任那封信躺在他书房存放重要资料的抽屉里,就像是在等温软自己把这段感情忘掉。
“哥哥!”
短促的敲门声响了两下,周砚睁开眼,被光晃了一下。
见温软从书房外进来,他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周砚匆忙把那封信放回原来的抽屉,尽量若无其事道:“怎么了?”
温软比两年前高了一点,也没那么瘦了,不过笑起来眼睛依旧弯弯的。
她把手里的盘子放到周砚面前,颇有些得意:“提拉米苏!”
见周砚没太大反应,温软垂下眼睛,语气变得委屈:
“我之前在国外的时候学的,当时给你发消息,说要做给你吃,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周砚这才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端详了盘子里的点心几秒,可可粉与奶油的香气慢悠悠袭来。
“没有忘记。”
温软和周砚说的每一件事周砚都没有忘过。
他拿起勺子认真尝了一口,虽然不太符合他的口味,仍然点点头夸赞:“不错。”
温软在国外上了两年高中,今年选了国内的大学,刚回来没多久。
她父母仍留在海外,怕她无人照顾,自然而然地就把她托付给了周家。
温软和两年前没什么差别,还是黏人爱笑,乐于给周砚分享她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或者一天到晚跟在周砚身边。
她似乎已经把那封信忘记了,或者说,把喜欢周砚这件事也忘记了。
周砚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他本该松一口气的,但实际上,他居然有些隐隐的失落。
因为大学还没开学,温软现在有充足的时间无所事事,可周砚要上班,她一个人太过无聊。
所以在某天吃晚饭时,她凑到周砚身边,抱着周砚的胳膊,声线拉长,像是在撒娇:“哥哥,我自己在家好没意思,能不能和你一起去上班啊?”
离得太近,周砚的动作僵滞了一下,他觉得喉咙无端有些发紧,只好偏过头不去看温软的眼睛,只淡淡道:
“我要工作,你去公司我也不能陪你,还是会很无聊。”
“没关系呀。”
温软扯扯他的衣服,有点不满地让他看向自己:“和哥哥在一起,什么都不做也很开心啊。”
周砚垂眸看她,安静两秒,“好。”
周砚其实没骗温软,他在上班的时候的确很忙,根本抽不出来什么空陪温软。
不过温软似乎并没有在意,抱着平板在周砚办公室的沙发上能玩一天,玩累了就站起身走到周砚办公桌边,观察努力工作的周总片刻,然后诚心诚意地夸赞:“哥哥好厉害。”
周砚脑中原本清晰的工作逻辑稍稍断了两秒,“嗯。”
他忍不住把目光从文件上移开,去看坐在身边的温软。
温软上半身懒散地趴在他办公桌边上,侧着脸看他,伸手捏一捏他握笔的手指尖:“好辛苦哦。”
几乎是瞬间,周砚就感觉到一阵灼烫的热意从他的指尖蔓延到全身,心脏不规律地跳动几下,他鬼使神差地用那根手指戳了一下温软的脸颊。
比他想象的还要软。
温软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有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哥哥……”
周砚却站了起来,不动声色捻了捻自己的指尖,转移话题:“我去开个会,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
周砚要去开会,温软一个人在办公室待了半个小时,实在没什么意思,于是推开门决定出去走走。
只不过还没走多远,就见到会议室外周砚和一个年轻女人面对面,两人似乎聊的不错,就连素日里性格冷淡的周砚脸上都带了些笑意。
温软蹙眉,又看着周砚把人送到电梯,还握了手。
淡淡的酸涩感包裹心脏,她不太开心地怔怔垂眸,连什么时候周砚到她身边她也没发现。
周砚的手带着温柔的力道,揉了揉她的头发,“走吧,下班了,去吃饭。”
温软这才回过神,慢吞吞地点点头。
见此,周砚轻轻皱了下眉,很敏锐地察觉到温软情绪有点低落。
他微微弯腰,去注视温软的眼睛,声音也温和了些:
“怎么了?”
“……我有点吃醋。”
温软的眼睛垂下去,声音也变低,整个人都显得很委屈,像是怕周砚不高兴般,她又小声补充:“只有一点点。”
周砚一下子怔住,有点不知所措,他心跳的很快,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见温软抬眼看他:
“哥哥,我喜欢你,你知道的吧?”
这一刻,温软的声音与那封信上的文字重合,周砚闭了闭眼,什么也没说,沉默地拉着她回办公室收拾东西,又带着人下楼。
电梯缓缓关闭,冰凉洁净的金属门隐约映照着两人的身影,温软的手腕还被周砚握在手里。
就在她以为刚刚的事不会再被提起时,周砚的声音忽然在这个密闭的小空间里响起。
“那是我的合作伙伴,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
温软睁大眼睛愣了一下。
周砚直视着身前的电梯门,又说:“我们只谈了工作上的事情,没别的。”
他叹了口气,终于转身看温软,他说:
“……不用难过。”
温软这才反应过来周砚是在解释她刚刚说的吃醋。
虽然看起来一本正经到像在处理工作,但仔细去观察,温软能感觉到周砚握着她手腕的力度加大,抿着唇,神情也有些紧张。
温软认真看他片刻,弯起了眼睛。
记得温软之前说的无聊,周砚上了心,遇到能把人带去的场合就一定会带着温软。
刚好周末有个拍卖会,两人一起出席,展台上的藏品一件件展出,温软看的认真,而身边的周砚则看她也看得也很认真。
拍卖者的席位灯光比较暗,周砚在暗光中安静注视温软侧脸的轮廓,周遭很安静,只有拍卖师介绍拍卖品的温和声调。
他看温软颤动的睫毛,看温软映着光的眼睛……仿佛有无数种声音在周砚心里窃窃私语,汇成一股隐秘又盛大的河流,心脏急促的像鼓点。
温软、温软、温软……
“咚”
拍卖师的定音槌敲在实木底盘坐上,清脆又坚定的声响在空气中震荡传播,周砚理不清的思绪在这一刻分崩离析,整个世界只剩下温软和那一封信。
他终于听清了万千私语中的那一道心声——周砚喜欢温软。
最后一个拍卖品被展示出来,是位小众画家的油画。
温软的专业是美术,对这个很感兴趣,眼睛亮了一下,想去翻开手册看看详细介绍。
周砚目光没从她脸上移开过,自然也没错过她刚刚的神情,直接言简意赅道:
“买。”
周砚价出的高,其余几个拍卖者加了几次价也就只好放弃了。
拍卖会结束,那幅画顺利被送到了温软手里,她认真看了好几遍,笑着去和周砚道谢:“好看!谢谢哥哥。”
她说着,又搂住了周砚的胳膊,与周砚贴近,笑意盈盈,声音也轻飘飘软绵绵:“谢谢哥哥对我这么好。”
熟悉的淡香涌入鼻端,周砚耳垂有点泛红,他整个人都僵住,能感觉到温软的身躯贴在他身侧,像一道引·诱·人去尝一尝的可口的甜点。
于是他只好深吸了一口气,克制着把手臂从温软怀里抽出来。
温软一怔,垂眸看自己空落落的怀抱,原本扬起的唇角慢慢落了下去。
“哥哥……”
她刚刚还兴奋的声音低下去,变得闷闷的,甚至带着隐隐的哭腔:
“我知道你只是把我当妹妹,没关系的,我不会多想……也不会给你造成困扰的。如果你不喜欢这样,我以后会注意。”
“不是。”
周砚很快地沉声否定,皱着眉,神情有点慌乱。他想解释什么,但又不想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把话说的那么潦草。
早知道会让温软这么伤心,他绝对不会把胳膊抽出来。
“别难过。”
他揉了揉温软的头发,牵过温软的手挽住自己的小臂,恢复成刚刚的姿势,“可以挽着我,没说不喜欢,走吧。”
周砚不想再看温软露出那种失落的神情了。他行动力很强,既然认清了心意,就决定要表白。
只是周砚没什么经验,自己零零散散设计了十几个方案,没一个觉得能配得上温软的。
他想写情书,可写了很多封,总认为词不达意。他又想买戒指,但又因为摸不准温软这种艺术生的审美眼光而犹豫。
好在周砚有钱,干脆就把选定的戒指都买了回来,某天状似无意地旁敲侧击询问温软,哪一个设计的比较好?
温软愣住,怔怔看着那些漂亮戒指,心里一阵混乱。
她不觉得周砚有什么鉴赏戒指的兴致,现在来问她,肯定是因为想要买了送给某个人。
其实温软一直很聪明,她能看出来周砚对她心意的变化,也愿意慢慢等人上钩。
但无论如何,她也才十九岁,第一次喜欢人,也会小心翼翼,下意识就觉得周砚要送的是别人。
送别人的戒指,还让她来挑。
温软没忍住,眼眶红了一圈,一大滴眼泪“啪嗒”就落到了戒指盒子上,在丝绒盒面上滚动,又滑落到周砚手心。
周砚像是被烫到了一般,他攥紧了那颗泪珠,有点手足无措地去给温软擦眼泪,把人抱在怀里,心尖开始的酸痛四散,他赶紧不太熟练地哄道:
“你……都不喜欢吗?”
他想说都不喜欢也没关系,我再买别的。
但温软显然是没听进去,带着哽咽的哭腔控诉他:“你送别人戒指,你还让我来选。”
“我是喜欢你,但你怎么可以这样?”
周砚一愣,“……什么别人?”
他立刻反应过来温软是误会了,想要解释,可原先准备好的那些告白的话在这个时刻居然一句也没想起来。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又或者说,被温软塞了个满满当当,再放不进去别的什么。
组织措辞了半天都不满意,周砚干脆把自己写的厚厚一沓子情书和戒指一起塞到温软怀里,然后低头很珍惜地亲了亲温软还湿漉漉的眼睛。
温软愣住,抬眼看周砚,就见他指了指戒指,说:
“给温软的。”
说完,这人又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轻声道:
“这个也是给温软的。”
(完)